那是一个月明云淡的秋夜。
身居异乡、孤枕难眠的书生潘必正对着明月抒怀之际,恰巧听见白云楼上传来的古琴声。心念一动,便顺着那清幽的琴声来到了道姑陈妙常的屋内。一个是自恃有几分才情的白面书生少年郎,一个是身世凄凉独自抚琴的妙龄道姑窈窕女。两人早在相见第一面就将彼此细细打量,而今月下偶遇,终是掩饰不住的惊与喜。毕竟是,相思多少,也未曾抵得上相逢好。在那样一个静谧的夜晚,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潘必正与陈妙常情愫暗涌,遂以古琴互探对方心意。潘郎的一曲《雉朝飞》透露着热切与渴望,陈姑的一段《广寒游》中显露着矜持与含蓄,在这一张一弛之间,那件叫做爱情的美好事物便悄然无声地蔓延开来。倘若能以一朵玫瑰来比喻这苍茫世间的种种爱情,初初相遇时的暧昧情绪则是那四月晨风中漾着露珠的小花苞,隐隐散着似有若无的香。
对于潘必正而言,尽管有时代桎梏,但仍不可阻拦其“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的一片殷殷情意。但反观陈妙常,事情就不是那般简单了。她也曾有双亲在上,也曾是豆蔻芬芳,却因为战事连连,与家人走散后一路颠沛流离,最后不得不入了女贞观做道姑。面对潘必正直接而热烈的试探,冥冥之中总有世俗眼光的压力与道家法则的约束让陈妙常不得不欲迎还拒,尽量以冷淡姿态应对之。妙龄女子正当年的她完全明白眼前这位潘郎心意,却苦于自己身上的那些无形绳索,一圈圈缠绕捆绑得紧。因此对于自己不得不“心里聪明,脸儿假狠,口儿里装做硬”的行为,着实有些惆怅与懊恼。诚如她自己所唱到的那样,“此情空满怀,未许人知道。明月照孤帏,泪落知多少。”陈妙常的犹豫与谨慎,是因为她明白“君为洛之水,我为濠之鱼。冷暖虽可知,怀抱不能许。”可是年轻丰盛的女子,又如何能抵挡得了爱情降临时候的慌乱与躁动?潘必正的强烈攻势终究还是起了效果,于是她有时气恼,有时娇嗔,有时漠然。那种种的情态,完全是一个在爱情里沦陷的女子应该有的反应。
在匆匆而过的人生路上,人与人的相逢也许偶然,但是有缘人的相爱却是必然的。从潘陈二人的琴声里,念白里,分明让人看到了两个相似的灵魂。如果说初次相见时候的心念一动只是某种情愫的涌动,那么再次相遇时的字字句句则是让彼此感应到了原本就属于对方的讯息。在适当的时间与地点,恰好地遇见了那个适当的人。这样的爱情,就算是瘟疫一场,也让人难以抵抗。于是在这爱的感召之下,封建礼教与道教教义的约束,终究未能挡住两颗灼热跳动的心。舞台上的潘陈二人也许不能直截了当地表露心迹,却可以借着琴声,以眼波、语气乃至气息来传递爱意。相思固然让人心醉,但假使能够真实的站在所爱人面前,看一看伊人眼角眉梢的情意,感受她一颦一笑的温柔,那份喜悦则更加令人心驰神往。因此在《琴挑》这一折里,最难表现的恰恰就是这种无声无息的美丽与哀愁。男女演员倘若表现得过于激烈,总有些轻佻调情的意味在其中,破坏了那份内敛隐忍的美。但倘若表现得过于平静含蓄,又难免显得****,失去了爱情那种原始而自然的张力。
“闲庭看明月,有话和谁说?榴花解相思,瓣瓣飞红血。”如果你也曾深陷一座爱的城池,为伊消得人憔悴,那么你一定会读得懂《琴挑》里那份别致而充满期盼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