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价”科研苹果失窃的背后

　　本报记者 赵征南

    都说金色iPhone 5s是土豪金，那么买150公斤土豪金要多少钱呢？一台iPhone 5s重量为112克，16GB版本苹果官网售价4488元，150公斤的“土豪金”苹果约有1339台，值6009432元。

    然而，“土豪金”并非手机苹果所独有。前些天一则持续发酵的“偷苹果”新闻，让人们发现了一种生长在泥土里、能吃的“金”苹果。那则新闻里说：“青岛农科院果茶研究所150公斤无袋栽培唐木甜富士苹果一夜被偷光、损失上亿”。150公斤，价值上亿的苹果，究竟隐藏着什么高科技？这些高科技又有什么作用？未来的苹果种植技术将何去何从？带着这些问题，记者日前往青岛毕家村实地探访“金”苹果的所在地。

　　

几无防范的科研果园

    外人进入科研果园几乎畅通无阻，没看到监控设备，没人巡逻查验，连声狗叫都没听见，更没有任何显著标识告知科研果实不能采摘。

    发生苹果失窃事件的地点位于青岛市北宅街道毕家村。经多方打听，青岛农科院果茶研究所的研究基地位于毕家村西部。记者沿着村道一路向西，在半山腰终于看见了果茶所的红顶楼。继续走近，发现研究基地的东侧和毕家村只有一道半米多高的黑色围栏相隔，靠北的位置围栏没有围全，有近1米宽的缺口。

    顺着这个缺口便可以顺利进入研究基地。从旁看去，100多亩的研究基地里种着各式各样的果树，樱桃、桃子、苹果等，上坡的地方还种着茶树。

    继续向前是一条新的水泥路，从路边可以直接跨到研究基地东侧的梯田；顺着梯田往上，黄墙红顶的“青研果业”大楼展现在眼前，入口处挂着一块金色招牌——“青岛农科院果茶研究所”。在大楼南边100多米的山下，便是1亩半左右的苹果园。记者围着果园转了一圈发现，研究基地除了东边围栏有缺口外，西边还有坡上、坡下两个门，其中坡上的正门是一个滑动门，没有上锁，一拉即开。绕圈的半个小时里，没看到监控设备，没人巡逻查验，连声狗叫都没听见，更没有任何显著标识告知科研果实不能采摘。

    苹果园外围的铁丝网，不到一人高，都已生锈。部分旧铁丝网上方，还缠着更粗的崭新铁丝网。有村民说，这是最近才加上去的。

    中午12时30分，青岛市农科院果茶研究所副所长韩明三陪着一群自称调查人员的人走进了苹果园。

    被偷的苹果树上还剩几颗浓红色的苹果，从卖相上来说是佳品。科研人员把这种高科技苹果称为“唐木甜”。果树上面还盖着一层白色的网，但是并没有怎么固定，可以轻松地翻起来。韩明三说：“白网并非防人偷盗，而是防止鸟类啄食。”

    苹果失窃，他曾对当地媒体哭诉：“这是用于研究的苹果，我一个也舍不得摘，没想到被一夜偷光了，估计偷的人也不知道这些苹果的价值远大于食用。”

    17日晚上，韩明三还在研究基地查看“唐木甜”的长势情况，可18日一大早，他就发现：几棵科研苹果树上的唐木甜富士全部被偷，只剩三四个小果子。随后，他向当地派出所报警。“这次研发的是那种不套袋就长得很漂亮的苹果，如果投入使用，光套袋一项，每亩地每年就可为果农节省3000多元。”韩明三说。

    对于具体损失，青岛市农业科学研究院在《关于“苹果丢失”事件的说明》中表示：苹果丢失，实际直接损失为三棵果树的全部产量约150公斤和2014年的部分试验数据。2015年，农科院将继续该项目的试验工作，补充完善试验数据。

    间接损失更多，早前韩明三曾对媒体表示：“被偷之后，明年再推出，也是晚了一年。就算只在青岛推广，青岛共有50万亩左右的苹果种植面积，每亩地的套袋费用约3000元，损失也是以亿元计算的。”山东省水果创新团队专家成员徐明举认为，这里的“上亿元”是技术推广之后带来的长期经济和社会效益。这批科研果树于六七年前栽下，今年第一次结果，该项目原本即将收尾。

    韩明三告诉记者，过去苹果套袋是为了让果实颜色鲜艳，防治病虫害，但跟套袋苹果相比，此次研发的不套袋苹果，种植的成本更低。农科院也在声明中指出，丢失试验品种为“唐木甜”，研究内容为“无袋苹果栽培技术”，即通过适宜品种选育、生物防治、物理防治等技术措施，改变苹果生产的套袋模式，达到套袋苹果的质量，减少果袋和人工投入。

　　

科研成果金不换
    苹果找不回，科研人员整年的汗水都会白费。多位专家希望此案能唤起全社会对科研成果的重视。

    “我觉得就不需要研究无袋苹果品种。我现在种的红富士不套袋应该也行，颜色差点，质量好就行了，消费者肯定会越来越重视口感和质量。未来不套袋的关键应在于田间管理、防治病虫害。”有着20多年苹果种植经验的毕家村村民雷兴贤说。

    对于雷兴贤的观点，南京农业大学园艺学院教授汪良驹并不认同。“在无袋技术的研究中，品种才是最重要的。无袋技术现阶段面临的最大问题并非着色，而是病虫害。”他说，“一般好吃的品种不仅人类喜欢，小虫子也喜欢，难就难在要找到人喜欢却不招虫的品种。如果没找到合适的抗病虫品种就取消套袋，病虫害难以避免。”鉴于果品安全的考虑，他提醒，在控制农药使用、推广清洁生产的大趋势下，还用农药来控制病虫害是万万不行的，特别是出口欧盟、美国等地的水果。

    “新品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育出来的，或许七八年才能成功，十几年没成果也很正常。对于科研人员而言，‘中奖’的几率或许只有万分之一。”汪良驹介绍，在无袋技术创新中，培育新品种首先要确定育种目标，选择合适的亲本，做大量的实验，杂交的后代越多越好。其次，科研人员要播种、施肥、管理。同时，还要考虑环境条件的影响：包括降雨、温度、种植密度、树形等。

    汪良驹告诉记者，作为大众水果，目前，我国苹果种植面积有3000多万亩，总产量在4000万吨左右。产业链条涵盖育苗、种植、贮藏、运输、加工、销售等多个方面。苹果种植技术每前进一小步都会带来巨大的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

    “研究水果，枝、叶不是最重要的，果实的大小、形状、颜色、口感、营养成分等才是科研项目成功与否最重要的参考标准。没有果实，就没有意义。”对于科研苹果的失窃，汪良驹也替他的同行痛心，“对于他（韩明三）而言，最想要的不会是赔偿，而是想拿回150公斤的苹果以及背后的数据。但估计这批苹果是找不回来了，科研人员一年的心血都白费，希望经过此事之后，大家能加强对科研成果的保护力度。”

    对于苹果的失窃，雷兴贤也认为科研单位有责任：“既然苹果那么珍贵，他们就不能雇个人？实在没钱，养几条狗吓唬人也行。”每年成果期一到，老雷的神经就开始高度紧绷，除了不时地跑到树林里点燃“通天响”，用炮仗驱赶前来啄食的鸟类以外，对小偷的防范也是重中之重。“我必须住在果园里，晚上防盗。实在熬不住，我就雇人帮我看着，几条黄狗也帮了我不少忙。”他说。

    江苏省农科院园艺所研究员刘广勤则认为，此案应唤起全社会对科研成果保护的重视，而不能仅仅去指责科研人员。“老百姓也要知道，科研水果是‘禁果’，不能随便摘。”他说。这并不是我国第一例天价科研水果失窃案：2003年北京天价葡萄被盗；2012年郑州天价桃被盗。目前，法律界针对此类案件罪名的认定已产生了分歧：一种意见认为，偷摘者并不知晓苹果的身价，以为是普通苹果，而偷吃普通苹果一般构不成犯罪，所以不构成盗窃罪；但是盗窃用于科研试验的苹果破坏了生产经营活动，应构成破坏生产经营罪；另一种意见认为，并不能将科研实验本身视为是一种生产经营活动，犯罪嫌疑人的主观目的是盗窃，客观上实施盗窃行为，符合盗窃罪的犯罪构成，因此应构成盗窃罪。对于涉案苹果的价值认定也有分歧：到底是从科研机构投入的经费、人力、物力以及偷摘的间接影响来认定，还是按照市场价格来折算。

    对于此案科研人员口中的“上亿损失”，刘广勤认为有炒作之嫌：“他们计算损失的方式是不对的。即便很多人爱吃苹果，它跟水稻、小麦等大作物比也属于小作物，不可能拿到上亿元的科研项目，谈何上亿元的损失？”

    目前，科研苹果失窃案尚未侦破。刘广勤针对苹果丢失的三种情况，对作案人员未来可能遭到的惩罚做出了分析：“如果是小偷偷的，鉴于他不一定知道所偷苹果的真实价值，首先给予道德谴责，再根据涉案价值决定是否承担刑事责任。不过，我国现今鉴定科研成果价值的专业机构几乎没有。如果是科研竞争对手偷的，这属于剽窃他人科技成果，要将其开除出科研队伍，再追究法律责任。有人说是科研人员因为项目失败而自己破坏的，应该没有可能，因为国家允许科研失败，他不会冒风险惹这么大一个乱子。”

“未来果园”可显著降低成本

    从无袋到套袋，再回到无袋，这不是技术的倒退，而是革新。科研人员的所有付出都是为了让百姓吃到可口、放心、实惠的苹果。

    近年来，成本的持续上升让老雷对未来的苹果种植充满担忧：“苹果价格不可能一直这么高，可成本一直在增加。现在，一亩地肥料成本5000多元，药物1000多元，套袋、施肥、剪枝、摘果等人工成本10000多元，太多了，必须缩减成本。”

    在他看来，套袋的成本如果能够除去再好不过。老雷家的苹果采用的是日本进口小林袋。在制作过程中，小林袋经过一定的药物及挂蜡等有关理化指标处理，具有遮光、防水、透气、防病等作用。双层袋，内袋红色，负责着色；外袋黄色，用于防水。“2005年前，一个套袋工一天20元，现在一天200元。”他说。

    除了套袋的成本，还有哪些方式可以降低种植的成本呢？青岛农业大学副校长、果树栽培专家原永兵教授表示，成本问题可以部分通过技术发展来解决，而苹果种植技术的发展既受消费者口味的影响，又因社会发展变化而变化。

    据他介绍，19世纪之前，我国只有海棠果等小苹果。如今，消费者喜爱的大苹果即西洋苹果是1871年由美国传教士约翰·倪维思率先引入烟台，后来，我国市场上逐渐出现了国光、金冠、青香蕉等多个西洋品种。到上世纪80年代之前，国光一直是我国市场上的主导品种。随着富士的出现，国光一家独大的局面逐渐被打破。

    富士是日本上世纪30年代培育出来的品种，它由西方的国光和元帅杂交而成。到上世纪60年代，出现了着色比较好的富士。80年代初，我国山东、辽宁等地从日本引进富士。引进之初由于成果周期长，5-6年才结果，有的8-10年都不结果，又易生病，推广遇到了问题。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我国开始推广乔砧密植丰产模式，通过“刻剥拉”技术达到早结果、早丰产的目的。据了解，“刻剥拉”的主要技术特点即：春刻芽（刻），在芽眼上方一毫米处，割一深达木质部的横口，使芽眼萌发，由于制约关系，发育出较多的中短枝；夏环剥（剥），在枝的基部环剥，使剥口以上的叶片光合产物积累起来，有利于花芽的形成，可随心所欲，叫哪个枝结果，哪个枝就结果；秋拉枝（拉），因树制宜，拉枝开角，让每个枝条安分守己，不准过境，拉出后，树体呈倒伞型，使枝枝见光，果果向阳，里外亮堂，丰收在望。此外，果农们在实践过程中，也悟出了“卷拉别绑缀”等技术细节。打个比方，以上措施都是人为地给果树实施外科手术，削弱长势，虽然不利于营养生长，但有利于生殖生长。自从有了“刻剥拉”技术，苹果一般3年便可成果，再加上价格比国光卖得贵，逐渐在我国推广开来，到80年代末逐步取代国光成为市场上的最大品种。

    原永兵介绍，当时的富士苹果，虽然口感颇佳，但着色方面是硬伤，降低了消费者的购买欲。我国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引入日本的套袋技术，农业部将其定位为苹果栽培的一项关键技术，向全国推广。此时，包括烟台果树站等单位抓住时机，借助套袋技术，利用自然突变筛选出烟富1-10等品牌，显著地改善了苹果的着色。

    之后的一段时间，人们都在研究套袋如何套得更好，可如今，科研焦点再次转向该不该套，而且大方向是不套。原永兵认为，有三个因素造成了这种转变：消费者如今更重内在品质；物理防治、生态防治等新技术的运用使病虫害防治不那么棘手；生产成本大幅上涨，销售价格居高不下。“再这么下去，老百姓渐渐地吃不起苹果了。”他说。

    我国苹果工人的用工量（即工时）是发达国家的8-10倍，过去工资比发达国家低很多，在控制成本上尚有优势。但随着农村劳动力的大量转移和人力工资的大幅上涨，成本优势不再。因此必须降低成本，从套袋到不套袋只是种植模式发展的一个缩影。原永兵认为，从宏观方面上来看，未来果园的建设才是关键——具备规模经营、矮化自根砧技术、专业苗圃、高机械化程度、丰富的品种、完善的果农组织等。

    他认为，矮化自根砧技术是未来的方向。跟乔砧密植丰产相比，矮化技术使树体矮小紧凑，合理密植，可实现早果、丰产、优质、低耗、高效的目的。“以后不再有3-5亩的传统家庭果园，都是200多亩的现代果园，在土地规模利用的大趋势下，矮化密植省时、省力、工效高的特点是非常重要的。”原永兵说。也正是因为规模果园的出现，有利于机械化装备工作，机械化程度高必定降低人工成本。同时，小果园没有能力做新品种培育，大果园则可以，未来的品种将日益丰富。

    原永兵认为，在经营上也需要现代化手段。未来的苹果将不只有富士这样的品种名，还应包括商品名；同时让企业和不同大小的果农组织之间建立互惠互利的有机联合体，使种植、销售、加工、贮运、保鲜一体化。如此，方能让老百姓吃到可口、放心、实惠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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